我的第一個無國界醫生任務, 20 年前就開始準備了
夏肇聰 前線職位:外科醫生 任務地點:南蘇丹/ 2022 年
南蘇丹,這個年輕卻充滿衝突的國家,是我在無國界醫生出的第一個任務。2022 年3 月,我帶著簡單的行李、手術用顯微鏡和小孩打針用的蛇燈,從台灣桃園國際機場出發,經過幾十個小時的飛行與轉機,終於要從南蘇丹的首都朱巴前往我的任務地點班提烏境內流離失所者營地(Bentiu Internally Displaced Persons Camp)。
班提烏在南蘇丹的北部,人口約為12 萬,比澎湖的人口再多一點。從飛機上看,班提烏像是一個小島,自從2021 年11 月的大水災後,整座營地被水包圍,至今未退。營裡景色是滾滾黃沙、矮小簡單的房子、不太平整的泥土地和一大群緩步慢行的牛與羊。這裡白天平均溫度是攝氏37 度,有時可能到40 度,土壤和空氣裡的熱將人包覆著,無時無刻都像在汗蒸幕裡,手術袍下的我總是滿身大汗。還好氣候很乾燥,洗好的衣服很快就會乾,不過乾了要趕快收起,否則很快就會沾上黃土。這裡的環境比我想的還好一些,我有個自己的小房間,雖然沒有冷氣但有電風扇,因為這裡蚊子跟蒼蠅很多,蚊帳也是必備。吃的東西也比我想像來的好,常見食物有魚、麵餅和豆泥等,但我最期待的還是汽水,不過不是隨時都有,有時等空運送來的補給品要等上兩三個星期。
班提烏營地裡有一間無國界醫生的醫院,那裡就是我未來兩個多月工作的地方,也是那區唯一有手術能力的醫院,原本只有約120 床,後來因為病人越來越多,所以加到180 床,附近有手術需求的患者都會被送到那兒。醫院裡只有一位外科醫生,就是我。
©Peter Caton
抱著孩子的母親與截肢的婦女
南蘇丹的生活環境跟台灣很不同,台灣的藥物、檢查儀器和治療工具比較齊備,但也會有不少讓我無能為力的狀況,更何況在南蘇丹?某天,另一間診所送來轉診請求,一個2 歲的小孩,右大腿上有一個傷口一直流膿,治療了兩三個月都不好,希望外科能幫忙治療。隔天一早,一位年輕女性抱著她的小孩下了飛機,來到了無國界醫生的病房。我查房時遠遠就看到她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我。我把包布打開,看到小孩的右腿是左腿的三四倍大,沒有外傷病史。我心想,該如何告訴這位年輕又充滿期待的媽媽這個壞消息,小孩是惡性骨肉瘤,是癌症。
在台灣,我們可以用外科手術加上化學治療。但在南蘇丹我無能為力,我們沒有化療藥物,也沒有電腦斷層檢查是否轉移之類的,能做的只剩下安寧治療。我和我們的心理健康小組和安寧治療小組一起告訴媽媽這個壞消息。我和這位媽媽一樣都流下了眼淚。小孩回家不久就走了。聽團隊回報說,他回家後就沒有再說會痛了。我只能安慰自己,至少我們讓小孩承受少一點的痛苦。
除了醫療資源不足,交通也是一大挑戰,有些來到我們診所的病人,甚至要涉水7 天才能抵達。有天,一位60 多歲的婦女帶著傷走來無國界醫生的醫院,她腳上的傷口感染併發骨髓炎,需要截肢,我看著她的腳不發一語,她察覺到了我的沉默,對我說:「如果要截肢就截吧,我只希望能再次走路。」
隔天,我為她做了截肢手術,手術前她拉著我的手跟我說:「醫生,感謝你。」手術完隔天她就下床用單腳站立,撐著拐杖在病房走動。後來傷口癒合良好,我們為她做了義肢,她就能正常的走路了。這位婦女的堅強和樂觀讓我印象深刻,在班提烏很多病人都和她一樣勇敢,為了自己或家人努力的來到醫院接受治療。
南蘇丹2011 年宣布獨立後內戰衝突至今沒有止息,加上天災肆虐,醫療需求非常的高,但醫療資源卻非常少,方圓百里內只有無國界醫生的醫院有開刀設備,我一天差不多要開10 台刀,最高紀錄是一天14 台刀。也曾經在兩天內收到10 個以上的槍傷患者,比我在台灣當外科醫生10 年看到的案例還多。這裡的檢查工具不多,很多時候必須靠理學檢查和問診進行診斷,還好我的老師們都很重視理學檢查,我也剛好學以致用。
第一次任務遇上第11 次任務
我的房間離醫院距離只有3 分鐘,每天24 小時都在待命,只要有病人送到,醫院就會透過對講機通知我。星期天不會排預定的手術,只會接緊急手術,所以星期天難得有空的時候,我特別喜歡在營區涼亭的吊床上休息,或是在晚上看著灑落在夜空中的星光,這裡的星空真的很美,是在台灣很難看見的風景。
我跟無國界醫生的緣分要從20 年前,我還是個中學生時說起,當時我看見了無國界醫生的廣告,查到了一位名叫歐耀佳的外科醫生的故事,原來有這樣的工作可以幫助人又可以看到不同地方的人事物,人生在世,不就是應該多看看這個世界,多幫助他人嗎?這就是我想做的事。從此便立定志向,希望某天能加入前線。後來我考上了台灣的醫學院,從香港來到台灣念書,選系時就鎖定了急診和外科,最終我還是選了更喜歡的外科,且為了應對在前線的各種狀況,後來也選了小兒外科和創傷外科為我的次專科。
命運真的很奇妙,在班提烏的最後一周,我居然看到歐耀佳醫生,他是我的偶像,呀,不是,他是來接替我的外科醫生,這是他第11 次無國界醫生前線任務。我跟他說,他的故事讓我加入了無國界醫生,他笑著回:「那你要好好努力呀。」帶著他的勉勵,我回來了台灣,完成了在無國界醫生的第一個任務,並期待能再次前往前線。
南蘇丹班提烏流離失所者營地。©Peter Caton
夏醫生在班提烏的無國界醫生醫院內進行手術。©Peter Caton
夏醫生在班提烏的無國界醫生醫院內巡視病房。©Peter Ca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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